【荷塘征文】 生死“血缘”（小说）

【一】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你看，那小草探头探脑地钻出地面，惊奇地东张张西望望，状若萌童，煞是可爱；各色的花儿，你拉我扯，争奇斗艳，竞相绽放，蜂蝶深深地依恋其间，如醉汉般跌跌撞撞。

洁拉着强的手，漫步于公园的曲径回廊，沉浸在如画的春色中。洁轻声慢语地给强描述周围的美景，洁说：“金灿灿的是迎春花，鲜艳夺目，好似晨曦中明亮的朝阳；粉红的是桃花，像极了小姑娘娇嫩的口唇；淡雅的梨花，洁白而又纯净，仿佛传说中的白衣仙子……”洁像只雀跃的画眉鸟，一路欢声笑语，说个不停。强满脸欣喜，却一言不发。望着眼前快乐的洁，强不由地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三年前，即将走出大学校门的洁，被查出患了白血病，洁一下被击垮了。住院期间，洁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天天蒙着头卷曲在被窝里哭泣，急得母亲围着病床直打转，不停地抹眼泪，心都快碎了。

洁本来有一个温馨的家庭，生活虽然不算富裕，日子却过得快乐又和睦。没曾想，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母亲含着眼泪四处借钱，想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拽回来。但最终也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还欠下一屁股债。母亲靠蹬人力三轮车，日夜劳作，才勉强供她读完大学。

为了留住洁的生命，大学党委迅速作出反应，动员广大师生为洁捐献钱款，并通过媒体请求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伸出援手。不过三日便凑齐了相关治疗费用，医院随即按步骤启动了各项医疗程序。而治疗这种疾病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做骨髓移植，但由于找不到相匹配的类型，所有预期的医疗方案就此停滞。就在这危急关头，自愿者强和洁的骨髓配型成功。

可不巧的是，强因事去了广州。医院立即和强取得了联系，闻讯后，强放下手头所有事务，当天便登上了返程飞机，急速往回赶。

但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就在强登上飞机的同时，洁也趁人不备爬上了医院病房的楼顶，欲跳楼自杀。楼下站满了人，有人在小声议论，更多的人却在对着洁大声喊话劝说……但叫人愤怒的是，其中竟然有两个浑小子在造势起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什么“跳啊跳啊！是女神你就跳……”这种刺耳的腔调，立即遭到周围群众的强烈遣责，并引发了肢体冲突，现场警察依法将二人强行带离。洁的同学齐声喊道：“小洁坚强！小洁坚强……活着！活着……我们爱你……”可洁却听而不闻，一步步走向楼顶边缘。消防战士迅速打开救生气垫，以防不测。洁的母亲见苦劝无效，抢过消防战士手中的高音喊话器，哭着说道：“洁儿啊！你这是要妈的命呀！既然你真不想活了，那就请你等一等，让妈妈陪你一起去死吧！免得一个人在这世上受活罪……”说到这里，洁的母亲已是泣不成声。洁凄厉地叫喊道：“妈！您别这样啊！小洁错了！错了……”一场惨剧就此化解，围观的众人，兴奋得振臂欢呼！

事后，母亲寸步不离地跟着洁，并反复追问洁为啥这么狠心、这么绝情，抛下娘亲要寻短见。洁不忍心再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含泪告诉母亲说，都是为了那个叫小明的同学。

小明是洁的初恋情人。曾经，小明为了赢得洁的芳心，使出浑身解数，猛献殷勤，狂送礼物。情书就如雪片般袭向洁，什么“爱你一万年，是我的追求；恋你一千年，是我的渴望”、什么“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没有你的声音，我就像个聋子；看不到你的身影，我就如瞎子见不到光明.......”等火辣辣的句子，令洁脸热心跳。就此，两人双双坠入爱河，且爱得如胶似膝、难舍难分。一日，洁突然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经反复检查、会诊，最终确定为白血病。但令人不解的是，就在洁最需要抚慰和温暖之时，小明却打起铺盖回了老家，手机始终处于关闭状态。这叫洁心若寒冰，痛不欲生。

母亲心疼地帮女儿擦去泪水说道：“洁儿！世上好男儿多得数不过来，咱犯不着为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去丢命、殉情。马上要做骨髓移植手术了，你一定要坚强，把心定下来，有妈在，你啥都不用怕！”洁点点头，凄楚地望着母亲。

移植手术做得非常顺利，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巩固和调理，不久洁便康复出院。

一年后，洁向“中华骨髓库管理中心”提出申请，要求约见骨髓捐献志愿者强，以当面答谢救命之恩。经各方联系、协商，强拒绝了洁的请求。闻此消息，洁十分难过。她实在想不通，强为什么不愿见自己。难道天下所有男人都如小明一样懦弱……洁猛然意识到，拿小明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强作比较，简直就是对强人格的玷污，既莫名其妙又荒唐无聊。她即刻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愧！责备自己太龌龊、太狭隘。或许强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仅是不便相见而已。洁想，只要自己还能活着，就一定会见着强！

【二】

一转眼两年就过去了，经医院数次复查，洁的身体状况基本恢复正常。洁的主治医师笑着说：“从检查结果看，你的各项指标已和健康人无异，你们可以放心了。”洁和母亲都很高兴！

不久，洁也找到了一份可心的工作，受聘于一所小学当音乐老师。洁每天除了尽心尽意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要有空余时间就去公园慢跑健身。

这天，洁锻炼刚结束，迎面碰到邻居王姐，王姐笑吟吟地说：“小洁，来跑步呀？”

洁回答说：“嗯！大姐，您怎么有时间来这里闲逛？今天服装店没开门？”

王姐说：“就是呢。这些日子风湿病又发了，浑身酸痛，关节肿胀，这不，每天和一帮姐妹来这里打太极拳、练易筋经，都成瘾了。不过，还真管用，现在身体比过去轻松多了。”

洁高兴地问道：“王姐，您说的是真的？我能学吗？”

王姐说：“能，肯定能！跟我们一起练拳的人当中，还有几个癌症病人呢，他们可壮实了，活得最长的一个都快三十年了。”王姐顿了顿又说：“小洁呀，你的气色可比以往好多了，人也更水灵了，总算没让你妈白辛苦一场，她真不容易啊！”

洁说：“王姐，谢谢您！我一定好好活着……”

这是一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洁和王姐相约来公园学拳，众拳友见着王姐都热情地围拢了过来，有人问王姐：“这是哪家姑娘啊？长得这么甜人，仙女儿似的。”有人说：“真靓啊！比《甄嬛传》里熹贵妃还要俊！”众人七嘴八舌地赞叹不已，把个洁羞得头都不敢抬。

王姐笑着说：“大家伙儿快别扯了，人家姑娘是来拜师学拳的，起什么哄！”接着她和拳友们小声耳语了几句，他们便住了口，向洁投去关切而怜惜的目光。

王姐问：“师傅呢？”有人回答说：“师傅和残联的人在湖边谈事呢，估计一会儿就来。”

没几分钟，师傅手持盲杖轻敲地面，慢慢走来。王姐忙迎上去搀扶着李师父，笑嘻嘻地说：“师父啊，我又代您收新徒弟了，您不会怪罪吧？”

李师傅爽快地笑着说：“好啊！好啊！我这里又添口加丁了。这是好事！好事啊！我哪能怪你呢！人来了吗？”

王姐说：“来了来了。是我邻居家妹子，叫洁。”

李师傅竟然是个盲人，这令洁十分惊诧！洁想：盲人还能够教人打拳练功？王姐可没说李师父是盲人啊！

洁局促不安地走上前去，小声叫道：“师傅，您好！麻烦您了！”

师傅愉快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不过，我是个瞎子，拳理要意还能给你讲个大概，动作上却无法指导，只能靠你自己去心领神会了！”

李师傅虽说是个盲人，但却生得身材魁梧，丰神俊朗，只是从他那稍显瘦削的面孔上，还能看出一丝饱经风霜的痕迹。

王姐告诉洁，师傅姓李，是盲人按摩诊所负责人，医科大学毕业，医技高，人品好。因为收费公道，服务一流，所以他诊所的生意总是那么红火。师傅平时在诊所给人看病，周末到公园义务教人练功打拳。

李师傅出生武术世家，自幼随父练功习拳，什么形意、八卦、太极、易筋经等拳功，早已烂熟于心。他大学毕业后曾在乡镇卫生院当过几年外科医生，后来因一次意外事故导致双目失明，落下残疾。师傅是个要强的人，他不想因此让医院为难，做一个不劳而获的废物，所以他主动提出辞职，到省中医药大学专门进修针灸推拿。经过难苦努力，加之有西医学的底子，师父很快取得了相关执业资质，于2007年5月开办了“盲人按摩诊所”。不仅自己走出了困境，还带动十多个残疾人实现了就业，自立自强，造福社会，真是不简单呢！

李师傅坚韧不拨的品格，让洁十分钦佩！这个长着一张“杜丘式”面孔的男人，显得那么阳光、自信、健壮，他的开朗和乐观，总给洁一种虚幻的感觉，从他豪爽的笑声和得体的举止中，根本不像一个曾经遭受巨大磨难的人。可不像自己，整日里都处在悲戚失望之中，患得患失，悲观厌世，好像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对人生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热情！与李师父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一潭“死水”。李师父就像一盏黑夜中的明灯，让洁黯淡、冷寂的内心有了一丝光亮、一点温馨。此时，一股莫名的暖流，迅速涌入洁的心扉，令她难以自持，她想大声地唱、大声地笑、大声地哭，让久郁心头的忧伤化为朝霞、化为彩云，在蓝天中自由地飞腾......

【三】

至此以后，洁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见人不再躲着走，总是满面笑容、兴高采烈，曾经一度被阴霾笼罩的家也有了笑声。这一段时间以来，洁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饱满，工作上信心十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逢到节假日，她除了练功、习拳，就是到李师傅的诊所去当义工，做一些力所能及事情。李师傅每天有读书的习惯，但盲文较复杂，“读”起来费力还费时，洁便找来师父喜欢的铅字书籍，抑扬顿错地读给他听，李师父既感不安又心存感激。

一天傍晚，洁下班后来李师傅的诊所帮工，见师父对着一封特快邮件发愣，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唉声叹气的。

洁忙问：“师傅，您今天怎么……”

李师傅说：“哦！小洁呀。你下班了？”接着他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前两天已和残联的人说得很清楚了，今天又发来邮件，这不是为难我吗？”

洁问：“师傅，什么事啊？”

师傅说：“没啥事，就是觉得有点为难。正好，你来了，也帮我拿拿主意。”说着随手将那封邮件递给洁。

洁打开邮件一看，顿时如遭电击，浑身颤抖。邮件中有“中华骨髓库管理中心”发给师傅的约见函，还有自己写给骨髓志愿者强的亲笔信。

洁哭了。哭得那么肆无忌弹，那么痛快淋漓。这突如其来的哭声，让李师傅大惊失色，他急切地说道：“小洁！小洁！你怎么啦？”说着便伸出双手向前方摸索，显得极其紧张。

听到师傅发问，洁哭得更伤心了。她紧紧握住李师父的双手，断断续续地抽泣着说道：“师……父……你……真是强？我……”

此刻，李师傅什么都明白了，他说：“小洁，我就是强。你先冷静一下，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固执！但你一定要冷静，冷静！”

强不停地劝慰着洁，他说自己并不是成心要躲着她，本来他已经答应依约相见的，但后来由于一些媒体的“善意介入”，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说自己是个瞎子，身份“特殊”，正是媒体所要发掘的“精神矿藏”，他不想因此而被推到一个“道德的至高点上”，让人感动，供人观赏，那样他会觉得很难受。他说谁能知道一个瞎子的内心有多么脆弱多么不堪？鲜花和掌声，只会令他感到不安和焦虑，他已经习惯了在宁静中默默地守候，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只求良心的清净和安宁。每次收到洁的约见函，他总觉得很矛盾、很纠结。不见面，他怕伤了洁的心，见了面，又怕给洁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负担，因此，就把这件水到渠成的好事给搁下了。

听到这里，洁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止住哭泣，一下扑进强的怀抱，深情地说道：“师傅，谢谢！谢谢……”

李师傅有些慌乱，忙说：“小洁，谢啥呢，换着谁都会这么做的，不就抽那么点儿血嘛……快别这样，让人见着多不好！小洁……”

洁慢慢抬起头，幽幽地说：“师傅，请原谅小洁的冲动！能见着您，小洁真的好高兴啊……不管今后的日子是长是短，是好是坏，小洁都不会忘记您的恩德！”说完，洁扶着师傅坐下，然后恭恭敬敬地给师父鞠了三个躬。

此后不久，洁突然病倒了，且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洁的同事、邻居、拳友等亲朋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他们带着鲜花、水果，走马灯似的来探望洁、问候洁，特别是洁所在小学的那个瘦小的女校长，一直忙上忙下的不肯离开，瞅准机会就遛进洁的病房，心疼地看上洁几眼，便又匆匆退出。只有洁的母亲，静静地待在病房走廊的一角，满面愁苦，暗自落泪。李师父一天要来医院好几趟，默默为洁祈祷、祝福。他想，洁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正当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时候，从医院传来了好消息，经全面细致的医学检测，否定了洁旧病复发的猜疑，她仅是患上了普通流感，并无大碍。

一周后洁病愈出院。在家调养几日，即回学校上班，同事们围着她问寒问暖，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校长说：“你的课有我顶着呢，该多休息些日子才是。”“没事的。”洁感激地望着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一天，洁刚上完课，就被校长叫到办公室，校长神秘地冲洁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了腔，校长说：“小洁啊，你托我办的事，现在已有眉目了，可强只答应与你相处，并没有……他说他会有办法让你收回成命的。但有个新情况我必须告诉你，强在那次意外事故中，不仅失去了双目，还失去了做父亲的‘资格’……这事你得慎重，可不能冲动啊！”

听校长说完，洁猛地打了个激灵，沉思半晌，然后问校长说：“这是强亲口告诉您的？”校长点点头，表示肯定。洁又说：“那就好，我没有啥奢望，只要能和强相爱相守一辈子，我就很满足了。再说，我这病也不能……”

洁和强相爱了。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真情的搀扶、清纯的依恋、相互的怜惜，成就了一段天荒地老、凄美动人的生死“血缘”！

强激动地说道：“谢谢你，小洁！你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的心房，让我重新见到了春天的多彩、人生的美好！”

洁忙说道：“不对，你才像明灯！指引着我走出了黑暗与绝望，鼓舞着我坚强的面对死亡、战胜病魔！”

强笑着说道：“我是明灯，我是明灯！还有你，你的母亲、同学、校长和所有关心、牵挂着我们的人都是明灯，你们照亮我，我照亮你，让这个世界充满爱的华彩，大放光芒！”

洁紧紧依偎在强的臂弯里，柔声说道：“强，你说得真好！”

一对快乐而苦难的爱侣，两个坚强而不幸的“战友”，走在芳香四溢、花团锦蔟的春天里，带着幸福、甜蜜又温馨的笑意，共享这人间的美好和幸福。

两颗重合的心，跳动着相同的节律，流出一组悠扬而柔美的音韵。爱，温暖着春的温暖；春，抚慰着爱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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