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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家】爱就一个字(小说)

2022-04-24 10:44:00 来源:采曲文学 点击:10

1

她的手抖得握不住电话,更不消说准确地摁下那三个平平常常的数字:1、2、0。

她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等她报完家庭住址,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再一次回到他的身旁,在惨白的灯光下,他腊黄的脸上罩上一层浅浅的灰色,鼻翼两侧的阴影正在向双颊扩散。她从床头上抓起自己的速效救心丸,狠狠地倒在手心里十几粒,用手撬开他紧闭的嘴巴,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

她拍打着他的脸,呼喊他的名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影影绰绰隔了一层云雾。他的嘴里吐出了粘唾沫,不说话。

她真的设想过无数样的与他分离的场景,只是从来没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她的预料里,那个离去的人只能是她。三年前在她作了胃部切除手术之后,她更是笃信这一天正在如期来临。只是在深暗的夜里,她曾经哭着跟他说,你们家的祖坟太偏僻太荒凉了,把我一个人埋到那里去,我有多悲苦多孤寂。

他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你不要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的,咱的病看得好好的,你一门心思养身体好了,咱们这才多大年龄,还有半辈子好好活呢。

她何尝愿意胡思乱想,不就是舍不得他,舍不得这个家嘛。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多少难多少罪都在她的心里盛着装着,一刻也不曾放下呀。

2

当媒人走进她家的门时,她在村小学作民办教师,他在北京轧钢厂当工人。两个人是同一个村,中间只隔了两个窄窄的过道。而这短短的几十米正是她出嫁的距离,没有彩车,没有长长的送亲迎亲的队伍,只有短暂的鞭炮声响,还不等她把咚咚乱跳的心情平复,他的家门已经到了。

现在想来,那一天确确实实是她一生当中最迷糊的一天。她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不敢有自己的任何想法,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仿佛还在做着一个劳累不堪的梦。她正在扫堂屋里的地,看见他从炕上坐了起来,伸出白白的两条腿,迎面骨上排列着的都是圆圆的烧疤。她吓得扫帚丢在地上,指着他的腿问,这是怎么回事?他撇开嘴一笑,正常正常,轧钢厂里没有一个囫囵人,哪个没有伤?说完他将两只又粗又白的胳膊一扬,看见了吧,被刚出炉的盘条架着走就会是这个样子,胳肢窝里冒青烟。她一瞄,可不是吗,他的两个腋下更有着两条长长的肉疤。她的心一阵扑咚咚乱跳,人骤然歪倒在断间墙上。

当他婚假结束返回北京的时候,她下定了决心要他回来。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他一天在险境,她就一天在噩梦。

3

终于找到一个对调的机会,他为了她能过上安心的日子,放弃了北京户口来到县城的展销楼里作了一名售货员。而她也是争取到了公社里唯一一个培训的机会,来到县城和他住在了一起。

每天早晨他骑车带她去学校上课,中午做好饭接她下课归来。下午她没有课程要学,就呆在他的宿舍里为他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早早地为他准备下晚餐。等他下班回来看到摆在桌上的小菜,高兴之余总是责怪她心疼她,如果遇上了,就会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炒勺,要她把围裙解下来给自己围上。他精于烹饪,毕竟在北京住单身宿舍几年,跟师傅学了很多。她其实更爱吃他炒的菜,油而不腻,香而不粘,只是想着他站一天柜台的辛苦,哪里还尽心叫他去做?更何况做饭打食在她的意识里这本来就是女人的事体嘛。

她疼他,比不上他疼她。所以每回都是她被乖乖地劝进屋里来坐着,等着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培训的半年,她不显山不露水地胖了起来,人也显得更好看了。他整天乐呵呵地为她前前后后忙碌着,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起劲儿了。

只是她知道,她还不确定何时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

4

在等待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工作的展销楼被撤销了。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上级通知他去濒临倒闭的鞋厂去做业务员。他茫然无绪,这是个他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他堂堂一名北京轧钢厂的工人,突然之间站在了失业的边缘,这难道就是他对调回来的结果吗?

可怕的事情还是如期而至。果然没几个月,他不但没见着一分钱的工资,还不得不接受鞋厂倒闭的现实。他驮着被卷回到家里来,等待重新上岗的通知。他从热火朝天的大车间到了顾客萧条的展销楼,再到人气冷落的业务科,这才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又回到老家这个小院里来了,简直是噩梦一场。想一想他就气,坐在屋里喝水骂街。他挣不下一分钱,拿什么养活老婆和孩子?

她正在跑办自己民办教师转正的事,同样的机会与她同在一所学校的几个老师都先后拿到了转正表格,只有她三番五次地去乡里还没有问来消息。那一天她又一次从乡里失望而归,回来却见大门紧锁。她自行开门进来,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生机。她挺着大大的肚子坐在炕沿上苦思冥想,总也得不出事情的要领,还在心里埋怨他不闻不问。后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他进屋来将她轻轻地推醒。他的手上端着一碗点了香油的挂面汤,如丝的挂面中间卧着洁白的鸡蛋。她真够饿了,不由分说接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就在她抹嘴撂筷子的当儿,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骄傲地笑着展开在她的眼前。

啊,转正表——她惊呼起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看他的肩膀上磨出了一个血洞,她明白了,尽管她一再阻拦,他还是去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了。是他把这一天的工钱买了烟送给了中心校的领导,这才拿到了本就属于她的那张转正表格。

5

他从小工做起,慢慢地成了工地上最便宜好用的长期工。

而她的工资还是半年一发,日常家用只能靠他卖苦力度日。她不忍心他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一天拼死拼活地挣下几个钱。可若是没有这几个救命钱,恐怕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他憨憨地笑着,在她眼前举起粗壮的胳膊,自豪地说,要劲干什么?不就是使吗?咱有用不完的力气,不为你我还得为我儿子呢!谈到即将出生的孩子,他高兴得两眼放光,浑身的疲乏瞬间一扫而净。

果真她为他生下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在为儿子庆祝十二日的酒席上,他喝得痛快淋漓,来者不拒,把他的工友们喝倒了一大片。从此名声传到了包工头的耳朵里,他成了经理跟前的红人儿。说实话,她不喜欢他跟着经理出入那些花天酒地的场合,她不是担心他变心学坏,她是记挂着他的身体。她晓得他有多么实在,别人几句好话,他就会把那些酒肉朋友当成铁哥们,恨不得为人家上刀山下火海。多少次半夜回到家来,他都是浑身酒气却瘪着肚子。她为他煮挂面,就像他在县城展销楼里侍候她一样,点上几滴香油,切上两刀葱花儿,强逼着他吃下去才允许他进屋睡觉。

他不听她的劝说,也许作为男人,他离不开那个交际的场合,在那样的觥筹交错中更能展示他豪爽的性格,也许是他在经理身边得到了更好的报酬,为她和儿子赢得了更优越的生活。她真得生他的气,在他醉酒的夜里,她一个人瞪着漆黑的夜哭过,在心里恨恨地诅咒过说了不算不知悔改的他。

6

那一夜突如其来。她半夜被他的异样惊醒,拉亮电灯的一瞬间,她吓得汗毛倒竖起来。他四肢抽搐,口中沿着嘴角淌出大团大团的白沫。

她踉跄爬起身来,顾不得趿上鞋子,披着大袄跑到街上,去砸药铺的门。她的两条腿像是脱离了她的身体,短短的一段路,她记不清自己扑倒了多少回。她感到她的呼喊是那么微弱,被夜风倒灌回肚子里,在她惊恐的嗓子眼里胡跑乱蹿。那时的脑海里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难道他会抛下我们娘俩儿不管吗?

他得救了,没有查出任何病因。他病得莫明其妙,好得也是无可名状。她不放心,专门请了假借了钱陪同他到了市里的大医院,做了脑电图,做了多普勒,没有一个医生能说出这个病的所以然。回家的路上,他埋怨她不该乱花钱,不然好不容易去趟市里,这些钱完全可以为她和孩子买不少好东西。她委屈地望着他,那夜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心来,她一屁股坐在公路边上,抽抽咽咽地哭出声来。

他把酒戒了。他倒不害怕酒会伤了他的身体,他只是看不得她害怕看不得她呜呜地哭泣。果然,她的头发困为过度惊吓开始一绺一绺地脱落,掉成了村里人少见的鬼剃头。

7

这些年他欠她的太多了。为了她那掉得可怜的一头秀发,她开始厌烦一切事物,甚至连吃饭她都变得可有可无了。他记得仅仅是半年的时间,她整个人就黑瘦黑瘦得脱了相,连同村里的人都一眼不敢认出她来了。

她的胃炎非常顽固,硬的、冷的、性凉的、不新鲜的,她一概不敢吃,就连乡下最常见的瓜果蔬菜,她都不能尝一尝。一不小心就会把老胃病勾起来,汤汤水水地对付半拉月才会慢慢好转。家里的日常开支又添上了重重的一笔,从胃得乐、胃舒平、胃健再到进口药、合资药,中间还要夹杂着成袋成袋的中药,他都不惜血本地买回家来,恨不得一剂药下去,她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仿佛只有那样,他的负罪感才会渐渐地消除。如果她一直这样病秧秧的,那他就是赔上性命也还不回她的情了。

她的身体好像是专门来惩罚他的。这慢性胃炎一拖就是二十年,直到他听到病理活检中找到了癌细胞,整个人如五雷轰顶般呆立在楼道里,不辨东南西北,在心里一遍遍地责问自己,难道她就不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吗?

8

在她手术和化疗的日子里,他一刻也不愿松开她的手。她也一样,在无数的凄凉的夜晚,她都在哀求他,别让我一个人去那么遥远那么荒凉的祖坟里去,我害怕,我冷,我对你们不放心,我还不想走啊——

他郑重地捧起她的手,又缓缓地将手移至他滚烫地胸口上来,他说,我不会让你走的,如果阎王爷不放过你,那我就替你去,反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你还跟着我没享过一天的福呢。他的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砸在她的心上。结婚二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落泪。她一直看他是傻呵呵的样子,不知苦不知累,不知道疼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哄女人,就是一门心思过日子的老实人。可是他的泪就像子弹一样穿透了她的心。那一刻,她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心,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眼前这个不善言辞却情深义重的男人。回头想一想,就算再苦再难,我和他的日子还真得没有过够呢!

为了更好地照顾她,他辞职离开工地之后,主动承担了租住小区里的垃圾清理工作。早晨他挽着她的手到河边散步,八点半钟回家,他为她蒸蛋羹喂她吃早餐。收拾完厨房马上下楼去拉运垃圾,到中午十一点钟准时上楼,手上拎着中午做饭用的青菜。下午三点准时再清理各楼垃圾道,六点返家为她煮粥,晚上要随她一起去广场做保健操。有时,她一个人静静地守在家里想,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吧,那该有多么好!

9

她怀疑连这样最起码的希冀也是一种奢望。

果不其然,心碎来得猝不及防,如幻灭的泡影。晚饭他还炒了一大盘土豆丝儿,熬好了解暑的绿豆汤。饭后还陪她到广场上散步,躺下睡觉时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只有几声轻轻的咳嗽就将高高大大的一个人扔倒在床沿上。

呼啸的车轮在窗外疾驰而过,没有一辆如她所愿地停下来。昏暗的灯光越来越淡,整个房间里笼罩着可怖的空气。她不知道向谁求助,那个永远随叫随到的人就躺倒在她的身前,却对她的悲恸不置一词。

她跪坐在他的身旁,无助地看着他痛苦在倒在了地上。她擎不住他沉重的身躯,只能握住他僵硬的手。

楼下120急救车的鸣笛就像天籁一般,隐隐约约地响在耳畔。她看到医生们冲进来,白色的身影遮挡了她的视线。一番紧张地忙碌过后,又匆匆撤离了现场。她再低头寻找,他不见了,就连他躺倒的位置也不见了任何痕迹。她被抛弃了,她像是坐在散场的电影院里,人们都走了,他也走了,却没有人跟她打一声召呼。

她拼了命地爬到了门槛上,只看见他的头无主地耷拉在担架上,在楼梯上颠簸摇晃,仿佛是在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啊——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们还有半辈子好好活啊!可是此刻她摊开了空空的两只手,手心里连他残留着最后一点温度也不翼而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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