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郭才书 - 周 姨

作者 | 郭才书（原创作品  侵权必究）

       

  周姨走了，是在年味刚刚消退的时候。        

 

千里之外的噩耗，是20天后吕姐告诉我的。记得那天吕姐要我帮她找一位在四平做过工程的林州老乡，我顺便问她周姨的近况，吕姐声音低沉地说周姨不在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知道周姨身体很好：耳聪目明，身板硬朗，走路稳健。年前周姨还给我打来电话，嘘寒问暖，说了一些过年祝福的话，希望我有时间了去四平见见面，并且告诉我吕姐就在旁边，要吕姐跟我说话。

 

吕姐是河南濮阳人，周姨原来的儿媳，后来和胖哥分手后，成了周姨的女儿。和周姨关系照旧，常来常往，依然一家人。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28年前与周姨交往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

 

那是1991年春节过后，我跟随包工的两位亲叔伯哥来到了四平。二哥吩咐我去买几把笤帚，打扫一下房间。

 

我出了工地，沿着马路往东走，一两百米后看到路南一家低矮的平房的门头上写着“平东日杂建材商店”八个红字，我便拉门进去。       

 

外间无人。我走进里屋，南北两张桌子后面两位大妈正在忙着，南边那位戴着眼镜的大妈正低头打着算盘，北面那位60来岁、戴着医生一样白帽子的大妈正在记账，见我进来，立马起身，问我要什么，往外间走的时候，又问我哪个工地的，然后仔细地给我挑了几把笤帚，递给了我。

 

“多少钱？”我问。

 

“你以后只管记账就行了，不用给现钱。”这位大妈笑着说。

 

 出了店门，我像捡了大便宜似的，一溜小跑，回到工地，告诉二哥说：“这里的人真好，不认识也敢赊账。”

 

从此以后，往这家店跑得越来越多，与两位大妈也越来越熟识了。有时候需要的东西虽不是建材，她们也想方设法给你买来，然后再蹬着“倒骑驴”送到工地。

 

开始我喊她们婶子，后来有老乡告诉我说：“东北人都喊姨，以后就叫周姨、赵姨吧。”          

        

 

 

 就这样，到了后来，有事没事，总想来店里坐上一会儿，唠一会儿嗑，周姨和赵姨总是热情地给你泡茶端水。

 

工地常常有资金短缺的时候。记得有一次，二哥要我去买一大桶豆油，我告诉二哥手里没钱了，二哥急得冲我发了火，说：“你赊也得把油给我弄回来，工人等着吃饭呢！”

 

无奈之下，恍惚之中，我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周姨的商店。周姨，看我一脸愁容，忙问我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开口，几次欲言又止。在周姨的一再追问下，我才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周姨二话没说，赶忙叫赵姨拿出现金给我，催我赶紧去买油，并嘱咐我以后需要钱的时候只管说。

 

所以后来工地需要钱的时候，我总是来找周姨，周姨从来没有拒绝过我。有时候在工地受了委屈，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想找周姨诉说，周姨就会安慰我，开导我。

 

正是因为周姨的热情和真诚，店里常常人来人往。总有认识不认识的人来闲坐聊天，特别是下午的时候，大姑娘、小媳妇，东北汉子、林州老乡，都会时不时聚到这里。南纬四路派出所一位民警也经常来这里和周姨聊天，于是我们也认识了，他有时候把手枪放桌子上，我就拿在手里抠动扳机，空放几枪，他连忙收起，说“别把撞针打毛了”。

 

周姨不在的时候，也听他们谈到周姨家的儿子——胖子，说周姨太宠他，胖哥不正干，游手好闲，让周姨不省心、伤脑筋。我想后来吕姐和胖哥分手，应该与此有关吧。

 

周姨曾给过我一件很有温度的礼物。

 

记得有一次去店里，周姨拿出一件淡蓝色衬衫，说是给我买的，非要让我穿身上看合身不。试过后，又给我叠好，装进袋子里递到我手上。这件衬衫后来陪伴了我很多年，每每穿上它，就想起周姨。 后来衣领和袖口都烂了，我也舍不得扔，叠整齐后收放到衣柜里。     

 

我去过周姨家一次，那是天冷了工地停工走人的前一天晚上，我陪将要随工人一起回家的媳妇去周姨家话别。

 

年前回家的时候，我又去店里小坐了一会儿，告诉周姨我要回家。 

 

这一别，就是20多年！           

   

我无法形容周姨的好，但她是那种让你愿意接近、相处也很舒服的人。她虽然是个生意人，可她是在真心和你交朋友，丝毫没有功利性。她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一种无法言语的人格魅力吸引着你、感动着你。

 

2013年7月，老家一位在四平创业的公司董事长的儿子结婚，我有幸前去参加。期间我曾向好几个老乡打听周姨的消息，可是毫无结果。结婚典礼结束后，因为其他事情多呆了几天，一位先行回去的朋友，托我到一家土特产店再买几份礼品，完了他把店老板的电话给了我。   

 

在回来的长途客车上，这位叫高雪的店老板加了我的QQ，于是在后来的聊天中，我拜托这位老板帮我找一找周姨。

 

 记得是2014年中秋节前，她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周姨找到了，还说因为我提供的信息太少，因此四处打听、费尽周折，后来通过派出所的一位朋友终于帮我找到了周姨。我赶忙给她发了200元钱红包，让她代我买份节日礼物给周姨。 

        

 

 

到了周姨家后，她拨通了我的手机，把电话给了周姨。

 

“周姨，您好！我是城东乡工地的小郭。”我有些激动。 

 

“小郭啊，你真好！谢谢你这么多年了还一直记得姨。”周姨反复说了两三遍。

 

时间可以改变人的容颜，却无法改变人的声音。听着周姨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我激动得流下了泪水。

 

接下来周姨问我现在在哪里，媳妇干啥，有几个孩子，都多大了，上什么学等等，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最后周姨说：“有时间来四平了一定来家里啊！” 

 

上天保佑，不到一年时间，机会终于来了。

 

2015年9月，还是那位董事长，要我乘车去四平，把原来登记在我名下的那辆奥迪车办理转户手续。

 

一路上，我十分兴奋。到了四平后，我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周姨现在要去看她。想着马上就要见到20多年未见的常常想念的周姨，我的心怦怦直跳，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打了出租车，到了周姨家小区，我先到食杂店买了礼物，出来后，在院子里仰头左顾右盼寻找楼号。

 

“你是河南来的小郭吧？”一位身材高大、60岁上下的男子问我。

 

 “我是。你是胖哥？”看着他的脸，我感觉那一年应该见过他。只是现在胖哥老了，更胖了。

 

 胖哥领我上了楼，进了屋。周姨不在，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赶忙招呼我坐沙发上，我猜这就是叔叔。叔叔走路有点瘸，应该是老毛病，我记得那年就是这样。 

 

“周姨呢？”我问叔叔。

 

“你周姨上街去了，马上就回来。”叔叔答道。

 

等周姨的时间里，我起身环顾房间，客厅很小，几个人站在那里，有点拥挤、有点压抑；摆设也很简陋，都是些陈旧家具；两个卧室也小，放一张床，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我心里想这应该是拆迁安置房或者经济适用房。

 

周姨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包东西。 

 

 “周姨！” 看见20年后容颜已老的周姨，我的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小郭呀，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一直记着周姨。去年中秋节又托人家给我买了礼物，叫我说什么好呢。” 周姨的眼也红了，嘴唇不由自主地抽动。

 

 “周姨，是我应该的，那年我在四平，您待我那么好。”   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其实姨也没帮过你什么忙，倒是给好多人都帮过大忙，如今一个老婆子，没有用了，人家都忘了。”周姨擦了一下眼泪，又笑着说。

 

“姨也没啥送你的，刚才你说要来，才去街上给你和你媳妇儿买了一套保暖内衣，我给你选的是灰色的，你媳妇儿的是红色的。” 

 

“周姨，您不用这么破费，我有衣服。” 

    

 

 

“小郭，不破费，我和你叔俩人退休金合起来一万块呢，花不完。”

 

我们坐在沙发上，回忆起那年好多有趣的值得回味的人和事。我又打听赵姨，周姨说赵姨不在了，走了有几年了。

 

聊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周姨站起来走进厨房，张罗着要去给我做饭。

 

“周姨，那边还等着我去车辆过户呢。我就是觉得来四平了，应该过来看看您和叔叔。看到你们身体都很好，我也放心了。今天我就不吃了，下一次再来四平，一定吃周姨您的饭。”我赶忙说。     

 

“胖哥，你给我和周姨、叔叔拍张合影吧。”我把手机递给了胖哥。

 

 拍了几张照片，我起身告辞，周姨赶紧将两套衣服硬塞到我的包里，把我送下楼，送到小区门外的大路上。

 

我坐上出租车，向周姨、叔叔还有胖哥摆了摆手。

 

“小郭，有时间再来四平啊！回到河南了给姨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周姨说着哭了。

 

看见周姨哭了，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赶紧扭过脸，示意司机开车。

 

车走出好远，回头望，周姨一家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秋风，凌乱了周姨的白发，周姨，仍在向这边招手。       

 

这是24年后我见周姨的第一面，没想到也是今生今世见周姨的最后一面。        

后来，和周姨通过几次话，周姨每次都重复着：“小郭啊，有机会了来四平看看周姨，周姨这么大岁数了，怕以后见不到你。” 

 

竟然一语成谶......    

 

听吕姐说周姨是因为胆囊坏了而走的，走的时候很清醒、很安详。我想尽管很安详，可是一种不舍和牵挂，让她无法不清醒。

 

我知道，周姨不舍的是风风雨雨陪伴自己走过了近70个年头的叔叔，牵挂的、最放心不下的是这对沉默寡言的父子今后的生活。

 

 或许，周姨走前，还想到了我。那您，为什么不托梦给我？

 

周姨走了，依您的为人，一定是去了天堂，一定也不会寂寞，一定身边围着很多唠客。

 

 世间，从此再无周姨！

 

——  The  End  ——

 

 

郭才书    芝兰园签约作者     

网名品茶悟禅，1968年出生，林州市横水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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