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纽扣的故事（小说）

纽儿离不开扣儿，扣儿离不开纽儿，纽儿扣儿本来是一家，老辈的人总会这么说。是啊！纽儿喜欢扣儿，扣儿也喜欢纽儿。两人打小瓜前李下，青梅竹马般长大。甚至村里早有人传言，两人打小就定了娃娃亲，纽扣早晚是一家。扣子松，扣子紧，纽儿知道。纽儿的心事，扣儿不知道。有一天，纽儿的胸像蒸好的白馍馍，不肯随便让扣儿看，扣儿就想你看我都敢随便光着膀子，你凭啥不让我看。山里娃分个早长晚长，女孩立世早，从十三四岁见红的那天，纽儿就多了许多涨潮般的心事。可是扣儿虽然生的肩宽背阔到底还是个后生仔，不懂得个那些情啊爱啊的！这可急坏了纽儿。

纽儿家做了好吃的总不会忘了喊上扣儿，看着扣儿哧溜哧溜吃得欢，纽儿吞吞地乐：“扣儿哥，你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不够我的那份也给你！”

扣儿倒是老实不客气，把纽儿省下的那份也吃了，这才一边打着响亮的饱嗝，一边拍着撑得滚瓜溜圆的肚皮，心满意足的说：“纽儿，以后俺家有好吃的也喊上你。”

纽儿通红着脸颊，蚊子一样低低的说：“扣儿哥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扣儿傻乎乎地道；“俺娘做的苞米芋头粥可好吃了，你不喜欢？俺的心你又看不见。摸不着，又不顶饭吃！”

纽儿甩一甩脑后扎的辫子笑盈盈地说：”扣儿哥笨，俺不跟你说。走，捉萤火虫去，放到纸灯笼里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山村的夜晚，夜虫唧唧，凉风习习，庄稼把式一般睡得早，几千年了一直遵循着早起早睡的好习惯，两人跑到田野间，笑闹追逐着，你推我搡，全没个正形，前面是小荷塘，芦苇荡，发光的萤火虫真多啊！纽儿一不小心，脚底拌蒜，好悬摔倒，扣儿手疾眼快赶忙拉住纽儿春葱样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温暖而舒适的感觉，扣儿的心就像风中的芦苇梢头的苇花轻轻荡了一下，纽儿的心像小荷塘里的青蛙腾的从荷叶上一跳，跳进池塘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纽儿急慌慌的的抽出手，那边厢扣儿无事人似的，早已抓住了一大把的萤火虫，纽儿也不甘落后，蝴蝶一样追着那些萤火虫，跑到花丛中。

纽儿把抓住的萤火虫放在纸糊的灯笼里，扎好口，扣儿看着纽儿细心地做好这一切，突然把手向后一背说：”看我抓住了什么好东西？“

“扣儿哥坏，我猜不着，快给我看。”扣儿故意不给纽儿看“来撵我啊，撵上就给你看！”

“你知道我女孩子家家跑不快！”不过还是风一样的追上去，扣儿冷不丁的停下来，急转过身，把手向前一递，纽儿收势不及直直撞入扣儿的怀里，扣儿只觉手掌上触手可及处软绵绵的好像妈妈刚蒸好的枣花馒头，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也许就是从这天起，扣儿作为男人的意识才开始觉醒吧！

纽儿把灯笼一扔，脸蛋像红樱桃一样要滴出水来，惶惶的转身就跑，抛下一句：“扣儿哥坏，纽儿才不要理你……”和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扣儿呆呆怔怔的立在原地，手掌上还残留着纽儿的体温，也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纽儿早都跑远了，手里的萤火虫灯笼果然看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上几分。

一天纽儿来找扣儿，小脸红扑扑的像刚哭过，扣儿忙不迭放下手里正在温习的功课问：“纽儿怎么了？”

纽儿小嘴憋啊憋的，眼泪花花含在眼里：“俺爹俺娘不让俺念书了，俺爹俺娘说，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干嘛！早晚要嫁人，不如趁早熄了那个读书的心回家务农，过几年找个好婆家把自己嫁了才是正经道。”

扣儿一听急了，一叠声地说：“纽儿你学业那么好，不念可惜了，我去跟你爹娘分辨去。”

“不管用的，俺爹决定的事，十头骡子也拉不回。他说我还有弟弟，指望着他能出人头地，姑娘反正早晚都是别家的人。再说俺家的条件供我到初中毕业已经很不错了，你看山里的女娃有几个能上到我这么高的学历啊。”

“可是你不一样啊！纽儿以你的功课来说考上大学也是早晚的事。”

“不管用的，扣儿哥，你是个有出息的人，咱们村几辈子没出个大学生，你一定要考出去。”

“纽儿，你等我，等我长大了考上大学，回头来娶你，头刚姜三叔家娶新媳妇揭开盖头那新娘子就跟年画里的人一样老漂亮了，纽儿，我想有一天吹吹打打把你迎娶进门！”

“扣儿哥是做大事的人，将来不忘了纽儿妹妹就心满意足了。有扣儿哥这颗心就够了。”“扣儿撂下哭泣的纽儿转身就往纽儿家跑去，他要凭着自己课堂里学到的知识和纽儿爹理论去，他就不信自己的学的那些大道理讲不过农村的一头老犟驴。

和纽儿爹急赤白脸地理论了一回，傍晚时分扣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了，果不出纽儿所料，扣儿这说客很不成功还被纽儿爹抢白了一顿：“你算俺家地头的哪根葱，管俺家的闲事，学好你自己的得了，这臭丫头咋什么都跟别人说，看我回头不打断她的狗腿。”

扣儿的义愤之举害得纽儿被结结实实暴打了一顿，好几天没落地。扣儿知道了，缠着村里的老支书问有什么跌打损伤的药，按图索骥的去了，采来三七接骨木什么的晚上偷偷跑到纽儿家，爬墙头上学布谷鸟叫，以往他一学布谷鸟叫，纽儿准跑出来，等了许久，才见到纽儿她娘眼泪吧擦的走出来，接过扣儿手里的药草说：“扣儿你有心了，纽儿这几天出不了门，不过还是谢谢你这孩子了，扣儿你争口气，考出去，让我们大家也沾沾喜气，往后你别来了，纽儿爹知道少不得又一顿打。纽儿爹说了纽儿和你不是一路人，俺家高攀不上。”

扣儿使劲点点头，眼泪花花在眼睛里开着：“婶子，往后我不是一个人在读书了，我替纽儿把她没学完的学完，等我考上大学了，接上你们娘俩到我校园里耍子。”放下草药，擦擦眼睛，扣儿一瘸一拐的往家走，为了采到这些山药，扣儿摔了好几跤，现在还疼着呢！不过又有什么法子呢，乡下重男轻女的风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果然扣儿比以往学习更用功了，他觉得不仅是给自己学也是给纽儿学，他要活出个样来，将来光明正大的雇着花轿唢呐来娶纽儿过门。那不久，纽儿辍学了，扣儿如愿以偿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接着又考上了大学。接到入取通知书那天，扣儿几乎一路飞奔着跑回自己的小村庄田家洼子，他太需要有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了，这个人选当然就是纽儿了。纽儿不在家，正在生产队里的棉田里劳动着，离着老远就看到田里劳动者的纽儿，纽儿的个头更高挑了，因为长时间的劳作，面孔是被阳光晒得很健康的小麦色。

扣儿扬着自己手里的通知书，纽儿也看到了扣儿，欢欢喜喜的擦擦手从田里跑出来，接过扣儿手里的通知书在眼前细细的看着，一遍又一遍，然后向田里的叔叔大姨招手道：“看我说什么了，我就知道扣儿能考上大学。”乡亲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七嘴八舌的围拢来，都夸扣儿长出息，给咱庄稼人争了气。可是扣儿不会忽略纽儿脸上突然黯淡下来的云霞，他完全明白纽儿的心事，纽儿远远的躲在一边，扣儿好不容易从乡亲们的团团包围下突围出来，可是纽儿已经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她，扣儿想起了小时候在芦苇塘里捉萤火虫的事，飞也似的向那跑去。果然纽儿独自一个静静地坐在河边，脸上写满心事。

“扣儿哥你考上大学是我早已预料的事，现在我们的距离更远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你老家田家洼子曾经有一个叫纽儿的妹妹，别忘了我好吗？”扣儿心酸疼酸疼的，情不自禁的抱住纽儿的肩膀，两个人的身影似乎融化到蓝天白云的背景里，良久，纽儿抬起头说：“扣儿哥你流泪了吗？”扣儿擦擦眼睛掩饰地说：“我欢喜的……”泪水扑簌簌流下来打湿了纽儿的肩膀。“有扣儿哥的眼泪，纽儿今生知足了。”

不记得他们的嘴唇是如何相遇的，像经过最艰难的跋涉走过迢迢万里的征程的两个旅人那样相遇了。两个人，你脸上有我的泪花我脸上有你的泪花，渐渐地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扣儿很快融入了大学生活，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取得了奖学金，他没忘了田家洼子还有她的纽儿妹妹，两个人书信往来，也学鸿雁传书，鱼传尺素，纽儿的信写的言辞恳切，总是挑村里的有趣事说比如隔壁的三大爷家那只小黄狗一窝下了五个仔，谁谁家又添了人口，谁谁家又娶了新媳妇，今秋小麦的收成不错，棉田大丰收，油菜花地里打滚，对了还有那只萤火虫灯笼又被纽儿重新糊好了，但不忍心再捉萤火虫放到里面，纽儿说让它们自由自在飞多好，她一直坚持说最亮的夜晚就是那个捉萤火虫放灯笼的夜晚，似乎纽儿的生活只有喜悦没有忧愁。扣儿也会和纽儿讲起校园的趣事，他说有一天要带着纽儿去看世界，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怕走丢了怎么办？扣儿说放心呢不是有我吗？

扣儿每逢寒暑假，就扳着手指头算回家的日子，一放假田家洼子就是她和纽儿的天地了。他们沉迷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混忘了世间的一切。他们偷偷的来往着，因为纽儿家觉得自己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把式一直拒绝他们来往，觉得他俩根本不是一路人。纽儿爹总会说：”纽儿啊！你和扣儿不是一路人，即便勉强结合到一块，那也会是强扭的瓜不甜，早晚你会被扣儿害了的。“纽儿爹苦口婆心，他是过来人看得明白真切，为此纽儿也没少挨打，但那份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你又怎能期待让它一朝一夕就断了呢！

一晃四年过去了，纽儿扣儿的地下秘密恋情也坚持了四年。扣儿终于凭着自身的努力，和优异的学习成绩没毕业就被大公司的老板相中了，做了外资企业的白领，也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也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城里人，他和纽儿往来的书信越来越少，开始时每周一封，渐渐地一个月两个月，最长的一次居然有半年多没给纽儿回信，他也有越来越多的不回家的借口，比如说公司又接到新订单，又换了新董事，单位里又添了新人需要老员工带，扣儿感觉自己和纽儿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天他给纽儿回信说：“纽儿，也许你爸爸是对的，我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的命运不能结合到一起，也不应该结合到一起，我以后的幸福我要靠自己双手创造，请纽儿把扣儿哥忘了吧！对不起！”接到扣儿的信的时候，纽儿的心碎了，那只纸灯笼被纽儿揉碎了！她只回了四个字给她的扣儿哥：“祝你幸福！”

其实扣儿不回家是因为他身边心里有了别人，董事长的千金看上了努力认真兢兢业业的扣儿，这傻小子哪来的福气，天上掉馅饼的事居然会砸中一个乡巴佬，公司里的同事无不艳羡，扣儿也喜欢上了那个年画里仙女一样的人物玉玲。他们的感情突飞猛进，在公司里出双入对。也许扣儿这样做本无可厚非，是啊生活环境的差异一个人会变的。但扣儿永远不知道这是人家做的一个扣，他只是睁着眼睛跳进去，公司早已难以为继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很快的扣儿就被扶上了公司董事的高位，一天董事长的千金让扣儿签署一份价值数千万的合同，正是这个签字让扣儿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经济问题，扣儿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一下子跌入到人生低谷，扣儿一度感觉万念俱灰。他在牢里拒绝认真改造，数度企图自杀。他愧悔无极，觉得害了纽儿也害了自己。

劳改处的管教也犯了难啊，怎样才能让一个万念俱灰的人重新鼓舞起生活的勇气呢？扣儿不是坏人，也许他真有冤屈也说不上。不过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扣儿，而且作为呈堂证供的证据链上最主要的一环那份违约书上有扣儿白纸黑字的亲笔签名，这对扣儿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也是最不利的一面！那天管教看到扣儿一直在看女朋友的照片——就是那位富家千金玉玲，他天真地以为老板和他女朋友玉玲一直在外面为他周旋，为了洗清他的罪名作着千方百计的努力。管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爱情也许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最好的支柱。

终于有一天扣儿收到一封电脑打印好的信件落款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扣儿，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和爸爸正在为你的事奔走努力，请为我好好活下去行吗？等你，你的玉玲！

看到这几个字，扣儿像一下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每天都要把那封信拿在手里偷看几遍，有时候一个人嘿嘿地傻笑着。管教们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以后扣儿总会不定期收到一份电脑打印好的信件，因此扣儿也活得更有自信了，在牢里努力改造自己，争取减刑早日出去和心目中的女神相会。扣儿收到的信件越来越多，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打在A4纸上的，他的玲儿也从来没到狱中探视过他，但扣儿一些生日纪念日甚至他接到大学入取通知书的日子都会收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小礼物，天冷了也会收到一件针线织成的围脖，还有崭新的内衣内裤和一应生活用品。玲儿总在信中劝他好好改造，说相见的日子不远了。

终于迎来了那天，公司的原董事因为假账暴露和他的女儿玉玲一块锒铛入狱，也就是在那一天，扣儿重获自由，扣儿忍不住悲从中来，这一年半的时光自己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他也很快听说了自己女朋友玉玲入狱的消息，他去狱中探望玉玲，因为这一年多如果没有玉玲的信可能扣儿早已不在人间了。”“谢谢你玉玲，如果没有你的信件支撑，我不可能熬过这段日子，玉玲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