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雾凇开满山

那一刻雾凇开满山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临近毕业时才相互产生好感，相互深入了解的并不多。毕业后她回到吕梁山的那边工作，而我在太行山的这边工作，两地分别在晋西北与晋东南，相隔足有千里。

那时，家里没安装固定电话，更没有手机。平时靠写信联络感情，她曾在信中问我：我住吕梁左，君住太行右。日日思君不见君，何时月能圆？我竟无言以对。

那时，也没有属于自己的轿车，没有高速公路，更没有高铁。相互见一面，不能直达，必须经过省会。从我家到省城平常大概三个小时大巴车程，然后在省城住一宿，再乘清晨的大巴车去她家。那里不通火车，直达班车也只有这一趟，平常也要四个多小时车程，如果乘绕道车要浪费好多时间，而且车费也要贵许多。

那年冬天单位不忙，我请好假，独自出发。抵达省城已是傍晚，天空开始飘起零星雪花。

第二天早上乘车，街道上已铺了厚厚的一层雪。大巴车7点准点出发，一路走走停停，慢得似蜗牛。不是因为前方路滑小心翼翼通过;就是因为前方有事故，耐心等待清障车到来;要不就是因为车辆水温太高，需要冷却十分钟;更奇葩的是因为天太冷，发动机供不上油，需要拆下油路管子疏通一下……心急上火，却又无可奈何。行至半道，抵达一座名叫薛公岭的山峰脚下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原预想最多四个小时就到站，结果过去9个小时了才走到这里。我没带任何水和食品，这一路又冷又饿。

薛公岭道上车辆排起了长龙，龟速向前挪着，大都是载满煤炭的大货车，动一步撕吼几声。据说，薛公岭海拔1763米，是扼守晋陕通行的制高点，全长29.9公里，弯道多，坡度大，落差达740米，车辆通过这段路时，平均每行驶1公里，落差相当于从9楼下到了1楼。

好不容易挪到山顶，突然车座底冒出一股浓烟，倾刻间，车厢里浓烟滚滚，我赶紧打开车窗，大喊道:“大家快跳车"，然后率先跳下去，顾不上落地时扭伤了脚，连滚带爬跑出三五十步，当时我真胆心车会起火爆炸，把小命交代到这荒山野岭。

结果是虚惊一场，原来是为防止电瓶受冷亏电，司机在电瓶上覆盖了一个油毡，车爬山耗时太长，电瓶发热将油毡烤糊了。虽然没有酿成大祸，但车底几个部件被烤得不能用了。车再次趴窝。司机师傅让我们在车外等，说要打起千斤顶修。

我站在山顶，任冷风吹在脸上。山顶路上虽然没有积雪，但远处的山岭、树木、河石都淹没在迷茫的雾色之中，天地之间皆是白茫茫一种颜色。我冻得瑟瑟发抖，找一个背风处，坐在路边的一颗杨树下，尽量把身体蜷缩起来，让粗壮的杨树根挡住大部分的寒风，但棉袄还是单薄了，依然还是冷得浑身打颤。有人捡了些枯枝点起了一小堆篝火，我们赶紧聚在一起烤。我又冷又饿又渴，试着把荆棘丛上结的霜鞠在手心，送到嘴里。一天滴水未进，冰水入喉，真的如同甘露。

喝了冰水，感觉情况稍微好了点。观看四周，路两旁的杨柳和荆棘丛都凝结了霜，树干上、枝条上、丫杈上戴玉披银，如烟似雾，随风摇曳，婀娜多姿。那一簇簇、一团团、一串串银色花朵，构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绚丽无比的世界。此时，落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晶莹剔透的花朵被微弱的霞光涂上了一层薄薄的五彩粉，就像初春挂满枝头的樱花一样。在这寒风凛冽的冬季，在这天地失色、万木凋零的时候，能看到这晶莹美丽、盎然怒放的雾凇花开，无疑是一件十分开心愉悦的事。看着它们，感觉只要再坚持一下，春天就会马上来临，迎面吹来的也不再是寒冷的风，温暖的时光即将到来。我暗自不停地说：要坚强，要坚持，一定能挺过去……我咬牙熬呀熬，尽量把意识转移,想些和她在一起时开心的事，这样会感觉饥饿和寒冷不那么难熬，时间也过得快些。

车终于可以继续前行了。又开了四十多分钟抵达一个市区，距离她在的县城还有二十多公里了。已是半夜十一点，司机却告诉我们，给每人退五元钱，车不往前走了。大伙跟他理论，司机说，车撑不住了，再往前就有可能彻底报废。无论大家怎么说，司机就是不肯往前开。

我只好下了车。车上其他人都散了，可能是投亲访友去了。街道上没有人，只有微弱的几盏路灯。整整饿了一天，我觉得快要虚脱了，仰起头看路灯都觉得一阵眩晕。陌生的城市，漆黑的夜晚，我分不清东西南北，一瘸一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沿大街找旅馆住宿。一路找一路敲门，但不是没人回应，就是被告知客满。我紧咬牙关坚持着往前走，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身体可以垮，但精神千万不能垮，住不下，就是爬也要爬到她那儿，如果停下来，我今晚就可能被冻死在街头。我朝着有灯火的地方向前走，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得脸生疼，一条腿疼得实在抬不起来了，简直是被另一条拖着一步一崴往前走。坚持着走了三四条街道，敲了六七家旅馆，感觉马上就要冻僵，就要倒下的时候，终于敲开了一个旅馆的门……

幸亏那天好心店主收留了我，我真无法想象，如果那天我敲不开那家旅馆门，我将会咋样？

一个知名作家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我的这一次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

见面时，我把这段经历讲给她听，她感动到流泪。她问:“这样执着值吗？”我说:“我把你当成了赌注，输了你就输了我的全部”。后来，她不顾亲人朋友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我。再后来，我们经过努力，去了大城市工作，买上房生了儿子。

儿子刚懂事时，我曾对他说，虽然我没有带给你更多的物质财富，但你还是要感谢我当初的坚持，才能让你在省城读书。我让儿子向我保证，等我老得不能走也不能动时，一定要把摇椅推到窗台边，让我看着窗外那些盛开的花朵，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个冬季！